阁楼墙外
变态文学，一位庸医和仿生人的故事。
给 @庸医
“晚安，我的爱人，愿上帝保佑你。”
随着咔嚓一声，阁楼门被关上了，黑暗中，只能听见五颗心脏在跳动。
医生把仿生人拖进阁楼时，厨房的座钟正好敲了十下，于是她又想起周一夜晚和屋前花园里的小灌木丛，还有站在花园里可以看到的二楼阳台。她们在那里做过两次爱，或是三次，在下午四点的阳光里依偎着。盆景植物上挂着内衣，果盘里的葡萄散落一地，茶几上装牛奶红茶的杯子被碰翻，乳白带红的液体流淌一地。
医生拽着仿生人的臂膀把她拖上灰尘扑扑的沙发，仿生人跌倒在沙发上时一窝半透明的蜘蛛从靠垫后爬出四处逃窜。阁楼阴冷潮湿，像极了她在红灯区的地下诊所。周一她为客人提供眼球摘除手术，周二是犬齿和虎牙，周三是心脏和肾脏，周四轮到手骨，周五她拒绝接受订单，用一整个上午将眼球、手骨泡进福尔马林，将牙齿里的组织剔除并打磨，把心脏或者肾脏制作成切片。周六早上七点，一位不速之客闯进她卧室，等待她洗漱穿衣，接着为自己消毒、上药或缝针。
医生从阁楼柜子的抽屉里取出一瓶丙三醇。她戴上一副橡胶手套，将药剂倒在手上，接着把湿哒哒的手指探进仿生人的眼窝里轻轻涂抹着。
仿生人的眼窝里没有眼球。
那里本该有一双漂亮的眼睛，蓝色的，像威尔逊西饼屋的蓝莓奶油酱、罗布泊沙漠的夜空，或者她曾读过的某本书籍里记载的 “ 生生不息之海 ” 。眼睛的主人曾青睐她种在门口两棵猫薄荷、整整齐齐搁在药橱里的止血药、双氧水消毒剂、纱布，还有冰箱里加西瓜和黄桃的獭祭清酒。医生在诊所住了两个月才最终抓住她，那时不速之客正在给手术缝合针串线，嘴里还咬着刚从花盆里摘下的猫薄荷。
“医生，行行好。” 闯入者可怜巴巴地把脸凑过来，手里捧着镊子和一罐酒精棉球。
眼睛。
那双眼睛。
那双漂亮的蓝眼睛。
那双仿佛来自普鲁士蓝天空的眼睛。
那双仿佛有蓝色鼠尾草香味的眼睛。
那双仿佛诞生于极寒北冰洋的眼睛。
那双眼睛。
眼睛。
医生双手无意识地接过药品，死气沉沉的心里却涌动着自出生以来的第一个炙热欲望：占有这双眼睛。她扒开对方右臂的伤口往里倒双氧水，脑海里却抑制不住去幻想、幻想、幻想————幻想那双眼睛在床上流着泪求饶。
“医生，跟我说说话嘛，很疼的。”
“我叫猫，医生，你叫什么？”
“医生，医生？嘶————”
“欸？医生，你喘得好快啊......”
“......叫我庸医。” 她哑着嗓子说道。
.......
“庸医，你在干什么？”仿生人喊住了她。
医生终于从沉重的回忆之海里逃脱，她摘掉橡胶手套，从口袋里取出一包橡胶塞，选了两个大小合适的塞入仿生人的眼眶。
“你醒了？刚刚工厂人员来对你进行定期检查，我为你注射了适量的麻醉剂和肌肉松弛剂，你的无力感是正常的，不必担心。”
“眼球晶状体有少量浑浊物，所以送去检修了，暂时用橡胶塞保证密闭环境，防止杂菌污染。”
“谢谢。”仿生人抬起头跟她说。
医生忽然记起年代久远前的一个周六，早晨起床却无人一边咀嚼猫薄荷一边蛮不讲理地把鼻尖埋进她胸衣。那一天她难得在家吃了午饭，刀叉切割培根时电视里播报了三个街区外的一桩车祸，医生在喝牛奶红茶的间隙撇了一眼，发觉汽车残骸里古董白的头发过分眼熟。
她一声不吭地喝干了茶，然后出门花六小时雇人伪造了一张户籍表。终于在周日上午十点，她熬过警察局漫长的审问和笔录时间，从医院冷藏柜领回不速之客。晚上七点一刻钟，有人敲响公寓大门，她打开门，一个缩在风衣立领里的男人用枪指着她。
“那个叫叶猫的杀手，尸体在你这里。”
“这里只有一个好不容易回到家的流浪者 。”
医生最终也没有得到那双漂亮的眼睛，在漫长的死亡过程中，那双眼睛逐渐浑浊、浑浊，如同青燕尾鸥在挪威森林的雾气中迷失，孩子最爱的蓝玻璃球被埋进生苔藓的泥巴里。周一晚十二点，她把猫埋在了花园的灌木丛下，松软泥土吃掉了小杀手的腿，接着是肚子和双臂，最后是鼻骨。猫的眼睛被浸泡在福尔马林里，装福尔马林的瓶子搁在她床头。
医生失魂落魄，从各种渠道订购外貌特征与猫一模一样的仿生人，为她们调制加水果和猫薄荷的獭祭清酒，和她们接吻、做爱。她把仿生人休眠时把他们的眼球取下仔细观察————但所有的眼睛都不是她所寻求的那双眼睛————医生颤抖着把那些眼球冲进厕所。有时她拖起疲惫的身体走进浴室，刚准备清理身上润滑用的甘油，脑子里一个声音便忽然开始疯狂嘶吼：去找，去找！毁灭他们，然后接着去找！
医生抬起手，将指肚贴在仿生人的嘴唇上。
“刚刚床上辛苦你了。我帮你调成休眠状态，现在睡吧。”
“不要思考，什么都不要思考。等他们将新的眼球送来，我再将你唤醒。”
“.......晚安，我的爱人，愿上帝保佑你。”
随着咔嚓一声，阁楼门被关上。黑暗中，仿生人听见五颗心脏在跳动。
医生关上阁楼门后，思量再三决定去厨房为自己泡杯热茶。水壶在炉子上咕嘟作响时，她从茶罐子下抽出一张牛皮纸，照着上面的号码打了过去。
“我需要订购一个仿生人。”
“正常家政型，对.......还是女性......所有数据跟以往一样。”
“等等，虹膜.....换成钴蓝色，对，钴蓝色。”
“预计75天后到货？”
“好，有需要我再联系你们。”